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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6章 第116章(二合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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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6章 第116章(二合一)

◎“他……他是一條小黑蛇。”◎

一百一十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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虞枝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。

謝折在她身前落下, 擋在了虞枝與孤遠山之間。

孤遠山眼眸通紅,他擡眼看向面前的人,胸膛微微起伏著。

“沒事吧?”謝折沒有回頭, 只是輕聲詢問虞枝。

虞枝扶著山壁站起身,她咳嗽兩聲,胸腔也隨之震得生疼,“我沒事, 你怎麽會來這兒?”

謝折眸光輕閃,“察覺到你有危險,便趕了過來。”

虞枝有一瞬疑惑,她還想再問。

可顯然, 孤遠山已經失去了理智,他擡手撚訣,竟是重塑了劍陣。

“今日,便是天神下凡, 也要死在我這劍陣當中!”孤遠山手中的劍上, 仿若繞了一圈淡紫色的驚雷。

謝折縱身禦氣, 氣流湧蕩, 擋住了孤遠山那淩厲浩瀚的劍氣。

只是縱使謝折以龍氣為盾, 對上這個驟然將自己的修為拉高許多的孤遠山, 也稍顯有幾分吃力。

氣流湧動, 暫且擋住了孤遠山的劍氣。

可是在那深紫色的雷光之下,虞枝能夠清楚地看到,謝折縱著的周身靈氣,正在被一點一點撕出口子來。

謝折護著虞枝, 他擡眸看了眼孤遠山的動作, “還撐得住嗎?”

謝折大致掃過場上情景, 明白了孤遠山修為如此高深的原因。

面對這樣的孤遠山,他與虞枝若是硬拼不見得能拼得過。

虞枝抿了抿唇,她看向自己的手腕,握著短刃的手緊了緊,“我手腕上,有一處封印,割開能叫老爺子知道我有危險。”

“方才我正要去割破封印時,你突然出現了。”虞枝垂眸看向她的手腕,沒想到還是得走這招。

謝折同樣朝著虞枝的手腕看了過去,他眸光輕閃,就在虞枝要動手的時候,突然擡手握住了她的手腕,“許是還有旁的辦法。”

這封印破開,的確能解燃眉之急,可是於虞枝而言,須得經受莫大的痛苦。

現在,他尚未受傷,又怎麽能讓虞枝去冒險呢。

更何況,謝折的身子微微下壓,他將虞枝整個人護住,擡眸看向兩人身後的劍冢,“我們先去劍冢中避一避,他的修為並非屬於他自己,耗上一些時間,他便不是我們二人的對手。”

謝折的聲音很低,幾乎是擦著虞枝的耳邊說出來的。

當最後一個音落下,謝折抱著虞枝,猛地往後滾去。

幾乎是同一瞬間,孤遠山的劍風劈開了謝折凝出的靈氣。

紫雷狠狠落在地上,激得塵土飛揚。

倘若虞枝同謝折並未避開,便是不叫這紫雷劈得粉身碎骨,也得脫去半條命。

外面的聲音在石門重新闔上後變得有些沈悶。

虞枝翻躺在地上,擡頭看著上方的穹頂,大口喘著粗氣。

謝折坐在她身側,轉眸看向劍冢入口的方向。

先前,劍冢外的封印有所松動,謝折強行沖破封印進來,這樣一來,他們進入劍冢後,劍冢外的封印會變得更加牢固。

想來一時半刻,就算是這般狀態下的孤遠山,也難進得來。

只是謝折仍舊盯著那石門,又過了片刻,見外面的確未曾有動靜傳來,才松了一口氣,轉眸去看虞枝的情景。

虞枝已經緩過氣來了,她雙手撐地,坐了起來。

“阿枝。”謝折見她動作有些緩慢,忙擡手握住了她的手臂,視線落在虞枝沾了血的衣服上,謝折眸光幽深,喉結輕輕滑動,“斬日宗的人,當真是瘋了。”

虞枝緩緩吐出一口氣,方才坐起身時,扯得她身上傷口疼極了。

只是現在,她的傷口外,縈繞著淡淡的涼意。

垂眸去看,謝折掌心靈氣傾瀉,緩緩將虞枝籠罩,一點一點修覆好她受傷的地方。

虞枝忙擡手攔住了謝折,“不是什麽要緊傷,還是不要耗費靈氣了。”

可謝折垂著眼,手上的動作並未停下,“是我不好,倘若我先前執著一些,堅持與你同路,許是你就不會受傷了。”

“倘若你方才沒有趕到,我現在,或許傷得更重呢。”虞枝的聲音在咽喉中滾了兩圈,再吐出來時,變得有兩分綿長。

她微涼的掌心在謝折的手背上拍了拍,“你怎麽會找來呢?”

謝折擡頭看向虞枝,他眼眸中閃過一絲茫然。

“不知為何,那刻我的心很慌。”謝折輕聲道,“身體裏的靈氣似是也在指引著我找到你,我憑空開天門,走進來,便是在不遠處出現。”

下一刻,謝折語氣中的茫然散去,帶了些劫後餘生的慶幸,“幸好,幸好趕上了……”

只是謝折的聲音微頓,他忽然擡眸看向虞枝,“阿枝,你先前說過,你身上有與人結契,自己卻是從沒有過這段記憶。”

虞枝點了點頭,她已經扶著一側的山壁站了起來,正要擡腳往劍冢中心走去。

聽到謝折的話,虞枝的腳步頓了頓,她轉眸看向謝折,聲音中帶了一絲訝異,“你是說,那人可能是你?”

謝折跟在虞枝身後,見虞枝朝著自己看過來,輕輕點了點頭。

虞枝哈了一聲,只覺得謝折的想法未免過於荒謬,過於異想天開了。

他們從前分明不相識,又如何能結契……

虞枝的思緒頓了頓,只是轉念又想,她身上結契一事,本就是荒誕中的荒誕了,既然有可能是世上的任何一個人,又為什麽不會是謝折呢。

虞枝眸光閃了閃,她看向謝折的那雙眼睛。

那雙眼睛,虞枝總覺得熟悉,可是,謝折的這雙眼睛,澄澈透亮,滿是少年意氣,與虞枝在那蒙蒙白霧中感受到的深厚沈重,卻又大不相同。

身後的劍鳴聲,打斷了虞枝的思緒。

轉頭去看,劍冢中,半截沒在石板中的長劍紛紛震動著,仿若感受到了什麽一般。

謝折也一瞬從方才的情緒中抽離,他將虞枝護住,擡眸看向前方密密麻麻的劍。

虞枝在謝折身後站了一會兒,忽然伸手,按在了謝折的肩膀上,“讓我來。”

謝折有幾分疑惑地轉眸看向虞枝,只見虞枝往前走了半步,擡手輕念著什麽。

隨著虞枝的動作,那劍鳴聲越發大了,四周的劍鳴聲匯集於一處,竟是合成了細密的鼓點。

咚咚,咚咚。

一下一下,落在人的心尖,讓人隨之顫動。

虞枝驀然擡眼,只見她擡手輕招。

上方,劍鳴陣陣。

一把長劍從眾劍上方掠過,朝著虞枝飛來。

隨著那長劍的靠近,謝折下意識退了半步,他的後背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涼意。

那是……

虞枝擡手握住了長劍。

劍氣森然。

而謝折則是緩緩張唇,“斬龍劍。”

虞枝回眸看向謝折,那長劍劍氣竟是攀上了虞枝的手掌,鮮血低落,落在了劍刃上方。

原先有些發暗的長劍,竟是變得銀白透亮起來。

而那些密密麻麻的劍鳴聲,則是漸漸消散了。

這劍冢中的劍主已經認了虞枝這個主人,其餘劍魂自是該偃旗息鼓。

虞枝垂眸看向手中長劍,劍身修長,泛著寒光,宛若一條銀蛇。

擡手輕揮,劍氣竟是將一旁的大石一劈兩半,鋒利無比!

可是握在手中,虞枝卻是幾乎感受不到那長劍的存在,好似已然人劍合一。

只是當轉眸看向謝折時,虞枝有些疑惑地開口,“謝折?”

謝折這才從恍然中回過神來,他的臉色一定是有些差,所以虞枝才會一眼發現他的不對勁。

“你知曉這把長劍的由來?”

謝折神色稍顯得有些覆雜,他垂眸看向虞枝手中的長劍,緩緩點了點頭。

“龍族的生命力頑強,唯有鳳族鍛造出的兵器,能夠取走龍族的性命。”

當然,鳳族鍛造出的武器,都是神兵利器,只是鳳族有神族血脈,尋常並不會鑄造兵器,這樣的神兵利器,通常只有龍族與鳳族擁有。

當年人修勢強,在龍族出事前,正是剎地與人族修士來往最為密切的一段年月。

那時候,鳳樂正是一只情竇初開的小鳳凰。

許是小鳳凰在剎地時,見慣了有著神族血脈的,強大無比的鳳族和龍族。

所以當她撿回那個受了重傷的人族修士時,竟是有了別樣的感情。

那位人修姓孤,正是當年斬日宗的大弟子,只是那時的斬日宗,並不叫這個名字。

後來龍族種種事情一應而來。

謝折的舅舅謝長安,墮為魔龍,竟是想要毀了剎地外的一切。

而斬下謝長安頭顱的人,正是那位姓孤的修士。

那位孤修士手中的劍,也就是如今虞枝手中的這把長劍,是鳳樂耗費心力做出來的,用以定情的信物。

謝長安有錯,可並未釀成大禍。

更何況,那孤姓修士與另外六位人修一同討伐妖龍前,鳳樂曾求過他,要他放謝長安一命,只廢了他的修為便足夠了。

孤姓修士應下,那剎地的封印,便是鳳宜替他打開的。

“只是後來,在鳳樂姑姑眼中,那位姓孤的修士非但殺死了謝長安,還剿滅了整個龍族。”謝折緩緩嘆了一口氣,“就算後來,我母親將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了鳳樂,那位孤姓修士,曾經欺騙鳳樂姑姑的事情,卻是事實。”

“這把長劍,我知曉一直在斬日宗中,只是這麽多年,從未有人能夠讓長劍認主,不曾在外面出現過。”謝折偏頭看向虞枝,“原來,這長劍是在等你。”

虞枝眸光閃了閃,她垂眸看向了手中長劍,過了好一會兒,手腕輕轉,長劍入鞘,懸於腰側。

她看向謝折,移開了話題,“你們領著聞人祝回龍族去,事情處理得如何了?”

謝折搖了搖頭道,“她人被關了起來,具體的事情,母親並未告知我。”

只是提到龍族聖女,謝折聲音頓了頓,他轉臉看向虞枝,似是有些躊躇,片刻後,才低聲道,“母親說,想要見一見你。”

虞枝微微挑眉,她拍了拍手掌,看向從他們進來後,便一直嗡嗡作響的入口大石頭,“解決了外面的麻煩,便同你去見一見她。”

那嗡嗡聲又持續了一炷香的工夫,終於是轟隆一聲,那塊大石頭,碎成了齏粉。

殺紅了眼的孤遠山手中握劍,擡眸朝著虞枝看過來。

虞枝並未去看謝折,她只是往前兩步,“只是斬日宗的事情,謝折,你不好出手,我一個人……”

聲音微斷。

虞枝已經握劍閃到了孤遠山身側,她眸光微凝,手肘微曲,動作淩厲,毫不拖泥帶水。

“——便足夠了!”

長劍出鞘,寒光畢現。

游龍一般的劍刃順著孤遠山的手臂往上一挑,而後又是猛地下斬——

鮮血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,未曾在第一時間湧出來。

直到孤遠山吃痛連退數步,他的手臂上,才湧出血來。

呼痛聲一絲一絲地從孤遠山的唇舌間溢了出來。

在他身後,劍陣金光猛然炸開,而後,時間宛若暫停一般,那些破碎的金光,懸在了孤遠山身後。

虞枝垂眸去看孤遠山,她聲音微微有些發涼,“直到現在,你仍想殺我?”

“劍陣既開……”孤遠山擡眸看向虞枝,“除非今日斬日宗弟子死得一個不留,不然你休想走出斬日宗的地盤。”

“你這……妖女。”

虞枝的背脊挺直,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孤遠山,過了許久,她悠悠嘆了一口氣。

長劍一橫,劍光從她眼眸上方閃過,“我殺過不少妖獸,可若是說殺人……”

“……這還是頭一遭。”

劍鳴聲驟起,宛若翠玉瑯琊。

可虞枝卻是錯估了孤遠山的想法。

她本以為,孤遠山只是想自己死,卻是沒想到,孤遠山寧可自己死在這兒,也絕不想讓虞枝走出劍冢。

長劍劍尖觸碰到孤遠山胸膛的瞬間。

孤遠山周身靈氣爆湧,竟是拉扯著虞枝向內,與他一起,被那破碎的劍陣金光包裹。

“斬日宗的下一任宗主已定。”孤遠山用未曾受傷的左手死死按在了虞枝的肩膀上,他的雙眸之中,閃過兩絲清明,“這種時候,你與元洲道人為何要出現?!”

虞枝眼眸微微瞪圓,她看向孤遠山,顯然不承想過,孤遠山先前的種種行為,竟是怕她要來爭搶斬日宗的宗主之位。

“我何時說過我要當什麽勞什子宗主了?”虞枝聲音尖利兩分,有些許破碎,“莫說是我,便是老爺子有這想法,又怎麽會這麽多年避世不出?!”

孤遠山卻是冷笑一聲,他啐了一口血沫子。

“可斬龍劍認你。”

劍陣金光開始飛速壓縮。

虞枝想要逃,卻是來不及了。

孤遠山完全放棄了逃生的希望,只求務必要虞枝與他一同死在這劍陣之下。

危難關頭,虞枝下意識回頭去看謝折。

金光外,謝折的面容竟是有幾分扭曲。

虞枝看到原先站在幾步外的人飛身而起,伸出的手,堪堪從金光外落下。

下一刻,人化作黑龍模樣,朝著金光沖來。

龍嘯聲震耳欲聾,就連死死控住虞枝的孤遠山都有一瞬的失神,他死死盯著金光外的黑龍,片刻後大喝一聲,只見那些金光朝著龍身飛去一半,另一半,則是朝著他與虞枝的方向飛速而來。

“還不收手——!”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從遠處傳來。

而那飛速動作的金光也隨之停下。

孤遠山駭然回頭,可是他卻什麽都未能看到。

只能聽到外側,斬日宗的弟子在嘶吼著什麽。

——潮水,潮水湧上來了!

——打過來的浪頭一瞬間結成冰了!

虞枝的心猛烈跳動,她回過神來,長劍也隨著她的心念而動,斬斷了孤遠山制住自己的左手臂。

陡然失了力,虞枝向下墜落,卻是沒有撞在堅硬的石頭上,反倒是得落在了微微有些涼,卻是柔軟的黑龍身上。

謝折的龍尾將虞枝小心翼翼地卷起,舉到面前。

“喲,咋這麽大一只蛇妖?”那蒼老的聲音在近處響起,似是還帶著一絲訝異。

“孤元洲!”虞枝擡手拍了拍謝折的尾巴尖,示意謝折將自己放下來。

謝折照做,只是那雙深色的龍眸仍舊落在虞枝身上,半點沒有移開的意思。

劍冢洞口,一個穿著白袍的白發老道士看向虞枝,笑瞇瞇的,“瞧瞧,從前在山上作威作福的,怎麽下來取把劍,都弄得這般狼狽。”

來人,不是孤元洲還能是誰呢。

斬日宗那尋常不開的劍陣,竟是叫他揮了揮手中拂塵,便輕而易舉地化解了。

從劍陣中活下來的斬日宗修士有些驚疑不定地看向來人,那老頭子看起來,著實不像是個修士,除了那身道袍略顯飄逸外,幹瘦的身形,黢黑的皮膚,哪點都與印象中的修士大不相同。

而且,這老頭子背上,還背著個背簍。

就是那種最簡單,最粗陋的,山中樵夫背柴時會用的背簍。

實在是半點看不出有什麽隱世高人的模樣。

氣氛顯得有些僵持和詭異。

而那老頭兒背簍裏,突然有個小丫頭冒出頭來,“阿枝!”

虞枝眼睛瞪圓了些,她一只手叉著腰,像是想嘆氣又想笑,“你怎麽也下山來了?”

孤魚從背簍裏跳了下來,眼底仿若沒有躺在那兒氣若游絲,血流了一地的孤遠山,也沒有虞枝身後,那條黑漆漆的,長了角的蛇,只有虞枝一個。

小丫頭停在了虞枝身前,仰起頭看向虞枝,眼眸亮晶晶的,還微微有些發紅,“阿枝,你身上怎麽有血呀?是不是被人欺負了?!”

虞枝笑了一聲,並沒有回答小丫頭的話,只是伸手在孤魚腦袋上摸了摸。

她擡眸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孤元洲,“你們怎麽突然下山來了。”

孤元洲哼了一聲,“我要是再不下來,你不是要被這東西傷到?”

“取把劍竟是受了這麽多的委屈,我看你啊,該回山上去,重新修煉——!”

“你……你是什麽人?”

終於有人開口打斷了孤元洲與虞枝的閑話家常。

轉臉去看,是個看著有些資歷的斬日宗修士。

孤元洲雙手背在身後,他瞥了眼虞枝身後的東西,低聲道,“你們在這兒等我,斬日宗的事情,我自能處理。”

只見他微微昂起下巴,聲音短促,卻又無端能號令人,“還不把他擡下去,怎麽著,等著他的血汙了劍魂再動手嗎?!”

“斬日宗這些年,真是越來越過去了。”孤元洲的眼眸掃過在場的人。

尚能行能走的人便不自覺按照孤元洲的話,將孤遠山先擡出了劍冢。

“讓人都到大殿去。”孤元洲冷著臉吩咐道。

一部分人已經有些麻木了,聽到他的話,便下意識往大殿的方向去,可有些,卻是心中仍舊有疑問。

“你究竟是什麽人?!”

孤元洲頗有幾分不耐煩地看向發問的人,只見他往前走了兩步,大掌一揮,靈氣若風一般將眾人包裹。

所有人的臉色皆是微變。

下一刻,孤元洲隨手將身上的一截劍穗扔向了發問的人。

那劍穗看起來,已經有些年月了,原先該是艷紅的深邃,早就褪色,顯得有幾分斑駁。

而那劍穗末端,墜著一串銀鈴。

外人許是不知這銀鈴的特殊之處。

可是,接住劍穗的那人卻是知曉的。

斬日宗最後的榮華,便是當年的孤元洲,小小年紀,便已渡過了金丹雷劫。

只是雷劫過後,孤元洲留下一串銀鈴便走了。

而那銀鈴也被當作孤元洲留下的聖物,一直供奉在斬日宗上,那顆銀鈴,與那老頭兒扔過來的,如出一轍,連花紋都一模一樣。

開口提問的人臉色一變,而後跪了下去,“老祖宗,是我僭越。”

孤元洲哼了一聲,“跪什麽跪,還不讓人去大殿,再尋個能做主的來……”孤元洲聲音頓了頓,他下巴微擡,“再找個人來,給那人治治,別我還沒同他算賬,人便先死了。”

孤元洲指的,正是躺在那兒的孤遠山。

劍冢外的人,紛紛按照孤元洲的吩咐往大殿的方向去。

只是孤元洲走出去幾步後,又轉回了劍冢,他看向虞枝,而後又看向與虞枝站在一處的俊俏少年,哼了一聲道,“我想了想,你也跟著來,收拾收拾,別叫這群後生看扁了。”

“至於你……”孤元洲的視線落在了謝折身上。

謝折面上有些許不自在。

虞枝見狀,往前挪了半步,擋住了孤元洲的視線,“老爺子,我做主替你收了個徒弟,來頭可不一般,等斬日宗的事情告一段落,我再同你細說。”

孤元洲的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。

什麽叫做主給自己找了個徒弟,依他看,分明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童養夫——!

孤元洲沖著虞枝翻了個白眼,“整日胡鬧,回頭再教訓你,先將眼下的事情處理了。”

“小魚兒。”孤元洲放下了背上的背簍,“幫你阿枝姐姐梳洗一番,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,好好瞧瞧!”

“好嘞。”孤魚跑到背簍邊,大半個身子埋了進去,聲音也悶悶的,“阿枝,我給你帶了漂亮衣服出來。”

吩咐好虞枝這邊,孤元洲便轉身去了斬日宗大殿。

大殿中,能夠叫得上名號的人已經都在了,而站在最前方的,是剛剛趕回來的,孤遠山的獨子,孤澤。

孤澤面色有些凝重,等到孤元洲緩步走進來,他往前走了半步,而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。

“還請元洲道人饒我父親一命。”孤澤垂著眼,他方才去看了眼父親,自是從父親處得到了能夠證明孤元洲身份的玉佩。

孤遠山躺在床上,氣若游絲,還不忘叮囑孤澤,一定要咬死這老頭兒不是他們的老祖宗孤元洲。

孤澤在孤遠山面前應了好。

只是轉頭到了大殿,連問都不曾問一句,便認下了孤元洲的身份,甚至同他行了叩拜大禮。

孤元洲看向面前的人,笑了一聲,“你這娃娃倒是奇怪,這島上的人啊,多多少少對我的身份還心存疑慮,你倒是見到我便跪下來了。”

“澤已從同門口中大致知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。”孤澤垂著眼,“這世上,除了道人親自教導的徒弟,又有什麽人,能夠在斬日宗眾多師兄弟的劍陣下,毫發無損,還能傷了……傷了宗主。”

孤元洲嗤了一聲,他走到了上方坐好,並未開口讓孤澤站起來,“你既認下我的身份,那我的徒兒,回劍冢取把佩劍,可有不妥?”

孤澤聞言又是俯下身去,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沈悶,“莫說是取把佩劍,斬日宗劍冢中留存的兵器,本就是元洲道人從前還在世間行走時留下的,便是全部取走,也是應當的。”

“你這應當,倒是說得我這老頭子有些許不明白。”孤元洲擡眸看向面前的人,聲音中的嘲弄並不遮掩,“我那小徒弟,我心中清楚,待人做事規規矩矩,從不會與人為難,她不過來取把佩劍,何故要以劍陣取她性命!”

孤澤的呼吸停了一瞬,他將頭深深埋了下去,“元洲道人,是父親他多慮了,您的徒弟來取劍前,曾催動劍冢中數百劍魂。父親擔憂是妖孽,這才有這般大的……”

“荒謬!”孤元洲一掌拍在了身側桌上,那精雕細琢的桌子上方,竟是出了一道裂紋。

怒喝聲下,孤澤沒有再開口,他只是將身子伏得更低。

是以,虞枝牽著孤魚走進大殿時,見到的便是孤元洲於上方端坐,下首跪了一地的場景。

她擡眸看向孤元洲,沖著上方的人擠了擠眼。

孤元洲輕哼了一聲,他對著虞枝招了招手,“過來。”

孤魚給虞枝帶來的,是一條紅裙。

那裙子,是用極好的紗緞縫成的,前些年,孤元洲替人族帝王解決了些煩憂的事情,便年年有人將上好的穿衣用度送到山下。

那麽多東西,孤元洲用不掉,多數都送給了貧苦的百姓。

只是那些好看的衣裳,孤元洲都留了下來,只是那些衣服穿著,便不利於舞劍修習,所以虞枝不常穿。

如今穿上做工精細的紅裙,虞枝整個人仿若綻放開來。

就連正發著脾氣的孤元洲也不自覺點了點頭道,“就該穿些亮麗的衣服,正襯你。”

虞枝笑了笑,她走到孤元洲身側站定,轉身卻又見到謝折在落後幾步的地方,直勾勾地看著她,似是在出神,“做什麽呢,快過來。”

孤元洲這才看向謝折,原先帶了笑的臉又微微垮了下去,他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人,“行了,別跪了,叫外人看了,還以為是我這個老不死的欺負小輩呢。”

孤澤聞言身子伏得更低,“是晚輩們沖撞了道人。”

孤元洲眼皮掀了掀,擺了擺手,頗有幾分不耐煩,“快些起來。”

孤澤這才起身,他眼眸微擡,視線正與朝他看過來的虞枝撞上。

眼底無端撞進了一抹亮色,孤澤的動作停了片刻,才緩緩直起腰來。

孤元洲看向虞枝,聲音溫和,“同他說說,你見到他爹時,是怎麽說的,可曾先動手?”

虞枝聞言瞇眼回憶道,“那日好端端的,宗主就帶人圍了我的屋子……”

“……我當即就把師父給我的玉佩信物交了出去,說師父讓我來挑一把稱手的兵器,可斬日宗宗主倒好,收了信物,轉臉便說我是妖孽,喊打喊殺——”

虞枝頓了頓,嘖嘖兩聲,轉頭看向孤元洲,“不過師父,這斬日宗的劍陣怎麽那般奇怪,那人若是光明正大地與我對上,許是不及徒兒,可他殺了幾個列陣的修士,修為便是大漲,徒兒險些命喪於此。”

虞枝的聲音不低,叫眾人都聽了個分明。

孤澤聞言臉色更是一變,他顧不上自己剛剛站起身,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,“父親定是急切到糊塗了,才會誤會了姑娘。至於劍陣之中……刀光劍影的,父親定是誤傷了列陣的師兄弟。”

虞枝轉眸看向孤澤,她搖了搖頭,“我看你爹可不糊塗,他分明是打不過我,落了下風,才隨手抓了一個列陣的倒黴蛋殺了的。”

孤澤眼睫顫了顫,他重重俯下身去,“還請元洲道人重掌斬日宗,一切事情,都按……按宗門規矩處置。”

孤元洲看向孤澤,他擺了擺手,“我如今,不過是個山野村夫罷了,你們斬日宗的事情,與我無關。”

“只是,我就這麽一個徒弟,自小看著長大,在你們這兒受了委屈,總不能輕輕揭過,我這個當長輩的,自是要出來替她主持公道。”孤元洲聲音停了停,他看向下方眾人,“至於你們的宗主是誰,裏頭躺著那個是不是殺了無辜弟子,該如何處置,都由得你們自己決斷。”

孤元洲站起身來,他瞥了眼虞枝腰間別著的佩劍,擡手指了指,“只不過,斬日宗的劍冢中,除了我這小徒弟身上的這一把,其他的,都是我當年隨手放進去的。”

“我小徒弟帶著的這把長劍,當年是我師兄留下的,師兄沒有子嗣,只有我這一個小師弟。算起來,這把,也該算我的。”

“現在,這把長劍認主了我的小徒弟,也算是回了正統。”

“方才,我聽你們說,我小徒弟能夠號令劍冢中的千百劍魂,既如此,我帶走我自個兒的東西,你們沒什麽意見吧?”

雖是問句,可又有誰能說一句有意見呢。

孤澤深深吸了一口氣,“劍冢本就是道人的東西,如今取走,本就是應當。”

孤元洲聞言點了點頭,“你這娃娃,這句話倒是說得在理。”只見他隨手從袖中摸出一張符咒來,遞給了拉著虞枝手的孤魚,“去,用這將劍冢收了,就放背你的那個背簍裏。”

孤魚高高興興地接了。

她年紀雖小,卻也聽明白了,這劍冢帶走,日後便是虞枝的東西了。

給阿枝拿東西,她便高興。

小丫頭抱著同她差不多高的背簍便出去了,虞枝看著有些不放心,還想跟上去,孤元洲卻是喊住了她。

“小娃娃,你把頭擡起來。”孤元洲看向孤澤。

孤澤聞言擡起頭來,一張溫和俊朗的臉,稍有些蒼白。

“倘若我沒猜錯,下一任斬日宗的宗主,便是你了吧?”孤元洲微微擡眸,這不難猜,這般多人在這兒,卻只有孤澤一人說話,顯然,他一人之言,便能代表全宗門。

加上裏頭躺著的現任宗主是他的父親。

想來下一任宗主,宗門中人早就默認了會是孤澤。

孤澤眸光閃了閃,他又要擡手作揖,看著有幾分誠惶誠恐,“晚輩……”

“行了。”孤元洲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,“無須同我說這些客套的,你將頭擡起來,好好看看我這小徒弟。”

孤澤依言照做。

視線裏的少女唇紅齒白,眉如遠岱,眼若星子。

孤澤下意識便想要移開視線。

只是孤元洲的聲音在他耳邊繼續響起,“你記好,今日,劍冢一事塵埃落定,日後,你們斬日宗的人最好繞開我這小徒弟走,莫要給她尋不自在。”

孤澤眼眸中閃過一絲苦意。

他垂首對著孤元洲道,“道人還請放心,斬日宗上上下下定會牢記道人今日所言。”

“那就行了。”孤元洲站起了身,他看向虞枝,“走吧。”

等到孤元洲一行離開。

跪著的孤澤才緩緩站起了身子,他闔了闔哞,看向下方眾人,聲音高了一些,“孤遠山在劍陣之中失了心魄,傷了自家弟子,先將人關起來,等他清醒了,再做定奪。”

“今日之事,絕不可外傳半句!”

……

原先虞枝是一人來得島上。

現在走,反倒是四人。

謝折跟在最後,見孤魚抱著比自個兒還高的,存有封印了的劍冢的背簍,便彎腰想從孤魚手中將背簍拿過來。

誰料小姑娘伸手抱緊了背簍,看著滿眼警惕,“你要做什麽?搶阿枝的東西嗎?”

“不……不是。”謝折忙開口解釋道,“我只是想幫你拿著。”

虞枝回頭看了孤魚一眼,“你又兇人,你該喊他哥哥。”

孤魚撇了撇嘴,看向謝折,哼了一聲,才沒有喊什麽哥哥。

四人上了停在岸邊的小船。

孤元洲看孤魚,“你進船艙去。”

孤魚雖在外人面前張牙舞爪的模樣,卻還是聽孤元洲的話,見孤元洲開口,便乖巧得抱著背簍進了船艙。

船板上,便只剩下虞枝,謝折以及孤元洲三個人。

孤元洲看向虞枝,眸中雖有寵溺,面色卻是少見得凝重,“行了,說說吧,你身邊這位公子是怎麽一回事兒?”

虞枝對著孤元洲討巧地笑笑,擡手拉著謝折,將人往孤元洲面前拉了拉,“老爺子,你瞧,謝折他長得俊秀,修為也深厚,不是正符合你收徒的標準嗎?”

“而且他還救過我好幾次,咱們山上,本就陰盛陽衰,你收他當徒弟,不就正好二比二,平衡了嗎?”虞枝伸出兩個指頭,對著孤元洲比畫了比畫。

孤元洲哼了一聲,他的視線落在了謝折身上,“符合我收徒弟的標準?阿枝,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會收不是人族的徒弟了,你倒是和我說說,這位……謝折,謝公子,究竟是個什麽來頭。”

謝折張唇正要說話,卻忽覺手臂上一緊。

垂眸去看,是虞枝握著他手臂的手緊了緊,“方才您不是慧眼如炬發現了嗎?他……他是一條小黑蛇!”

說完,虞枝還無比肯定地點了點頭,“對,小黑蛇。”

說完,她還沖著孤元洲笑了笑,“畢竟,現在妖修也挺常見的呀,師父,你收一個妖修當徒弟,說出去,不是格外令人敬重嗎?”

看著面前的小姑娘胡攪蠻纏起來了,孤元洲又哼了一聲,“你真當我老眼昏花了不成?蛇妖?你去尋個蛇妖來我瞧瞧,是不是頭上還會長角,是不是心口處是金色的鱗片?!”

虞枝聞言眨了眨眼,她偏頭看向謝折,小聲道,“你胸口的鱗片是金色的嗎?”

孤元洲險些氣笑。

他咳嗽兩聲,清了清嗓子,“謝折,謝公子,倘若我沒有老眼昏花,神志模糊,應當沒有猜錯,你應當是龍族嗎?”

“一個龍族,何須要拜我一個人修為師?”

“便是你肯,你的族人又要如何看你。”

“孤前輩。”謝折擡眸看向孤元洲,“我與母親提起過此事,她說想要親自拜會你。”

孤元洲原先要說的話哽在了喉嚨中,他蹙眉看向面前的人,“你母親?光你母親同意又有何用,你們龍族如今避世,龍族聖女絕無可能放你在外亂……”

孤元洲頓了頓,他看向面前的人。

謝折眨了眨眼,“孤前輩,我母親,便是龍族聖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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